油漆

靜靜地油漆。
為客廳的牆塗上
灰色與空氣藍色。

快樂得停不下來。
漆刷是美麗的碧藍色，
我握著狂刷牆壁。

像是從來沒得作畫的小孩
終於有機會拿到顏色筆。

文字

我是與文字多麼生疏了。

我忘記了如何運用文字。

像是剛學會用筷子的孩子。

那天無意中翻找出過去
得過文學獎的作品。

我對裡面文字和內容，
竟然沒有一點印象，
我對自己怎麼寫出來的過程，
沒有任何一滴記憶。

我們無時無刻都不是過去的自己，
也同時是過去習性的自己。

我沒化成文字的篇章，
落到哪一個世界了呢。
會活成什麼形體呢？

像是在黑暗而安心的世界中，
我沒打出來的文字，
慢慢有了自己的形象，
它們在沒有聲音的狀態下，
演繹起屬於自己的生命。

坦然

有時我覺得，
如果我跟小時候的自己說，
我現在可以在公共廁所大便，
不會覺得羞恥至死，
坦然地接受自己在外面廁所大便，
我一定會覺得自己很厲害。

小時候，
即使在家中大便，
我也會一直沖馬桶，
掩蓋大便落下時的聲音。
我覺得大便好痛苦啊，
羞恥心好重。

家人後來發現我的習慣，
她們笑我是日本人。

不知道哪來的羞恥和不自在。

現在自己已經進化成
歐巴桑的等級了。

記得不久前跟好友
一起肚子疼痛，
一起衝去大學的公廁，
我們隔著一間廁所大解，
竟然還可以坦然聊天。

我依然尊重小時候那個
不自在羞恥心很重的小孩。
但我也很喜歡現在的狀態。

喵

我記憶中的爸爸，
一定是跟我姐姐們和媽媽不一樣的，
我是第七個小孩。
我沒看過那個散步時，
隨手把牛扳倒的爸爸。
沒看過那個練武功的肌肉男，
吊極高的單槓時，
舉起下面環抱他腰的四個壯男。

我記得的爸爸已是接近五十歲了，
我喜歡作弄他。

有位風水與算命師曾到我們家，
他算了全家命盤，
跟我家人說，
我是家中最聰穎的小孩，
以後會讀得很高學位，
但是如果家中有阿公阿嫲一輩，
我會更乖巧，沒那麼叛逆。
還有小心不要踩到她尾巴。

我記得三姐轉述時說，
那好難啊，妳有九條尾巴。

那時我只急著去偷偷研究聖經。
而且家中的人看著我十四歲時，
已經半放棄我學業的模樣，
有點不可置信，
最聰明的不應當是四姐嗎。

不過因為我沒有跟
任何一個阿公阿嫲
熟絡過，
外公外婆阿公阿嫲，
在我中學時都過身了，
我其實也很怕跟老人家相處，
沒有相處過的經驗。
我只喜歡小孩子。

十四歲的我，
自十三歲起，
不再讀任何教科書，
不寫作業，
考試隨便準備，
只是讀文學和聖經。

心中對生命絕望不已。
我只想知道生命的意義，
我想查出抓住任何一個
讓我不去死的理由。

我心中即使想對父母好，
我還是會覺得萬般的彆扭。

很小的時候，
即使想裝水給爸爸喝，
也會想出許多奇怪方法，
跟姐姐說，
妳信不信我裝水給爸爸喝，
他一定會回答
“按尼厚啊？（這麼好呀）”
我說這只是實驗。
我想掩蓋我的真實好意。

三姐應該看穿我的性格，
回說好啊好啊，
陪我去倒水給爸爸，
爸爸也會如我預料那樣，
說出那句話。

如今，
我的性格沒那麼彆扭了。
我想煮熱水給媽媽泡腳，
媽媽說不用啦不用啦，
我還是會很霸道地對媽媽好。

我會安靜默默地去煮水，
然後放到媽媽坐的椅子前。
久了，她就習慣了。
我也習慣了，
展現我的好意。

祝福與守護

到了今天，
看著我快四十歲的姐姐們，
耶和華見證人的全職傳道員二姐，
扛起全家生計兩家企業的三姐，
作家和獨立電影導演的四姐，
養育七個小孩的媽媽，
不管她們專注並成功的行業是什麼，
她們口中時不時都會說，
“爸爸總是說.....”。

她們依然記得我們爸爸說過的話。
而爸爸說的話，又來自我阿公。
說的是什麽，
只是一些很小但踏實的道理，
“即使欠別人一分錢也要還，
別人欠我們沒有關係”。
“做人要厚道。”
“做生意不要怕吃虧，
因為吃虧多了，
別人覺得跟你做生意佔到便宜，
到最後你還是會賺的。”（跟karma一樣。）
“不要貪別人的東西，要靠自己本事去賺。”
還有其他教姐姐哥哥們當領導人基本的道理。

三姐說她很小很小時，
阿公也開始不管她聽不聽得明白，
就會開始跟他說他覺得最重要的做人道理。

爸爸和姐姐們口中流出來的話和做人的樣子，
其實是我公公很重視的原則。

這些“很小很小”的事守護和祝福他們。

沒寫下

我總是在洗澡時
編織了一篇又一篇的
文章。

剛剛打開一看，
咦，
原來我什麼都沒有寫下。

突然

記得有一年姐姐在泰國蘇梅島，
說朋友買了別墅，
她在那裡，
叫我也過去。
後來因為電影的問題，
姐姐臨時又去了曼谷。
我就去曼谷找姐姐。

姐姐在剪片，
住在她美術剪接師家附近，
那是紅燈區，
很多人妖和妓女。

那時我們膽子有點大，
除了偷闖進別家酒店坐免費船，
還有去一家有高級妓女的酒店，
走了進去，
有兩個泰國高大的男人喊住我們，
我們還很鎮定地說找朋友，
他們不放過，
跟著我們叫喊，你們的朋友呢？
然後一直喊我們。
我們還是冷靜自信地走掉。
走了出去，才趕快跑起來。

平常就待在她剪接師的朋友家，
很古老的屋子。

有時就在小小青年旅館，
我看書，她剪片，
我會給意見，
只是針對色調的問題。

過了很多年，
我不小心打開姐姐的短片。
平常影片結束，
看完姐姐和其他熟悉的名字，
我就會關掉。
但這次我努力一個個看完。
然後看到調光顧問，姐姐寫我的名字。
這麼多年，她也沒告訴我。
不過，最後剪接完成的版本，
不是我之前看到的。

只記得，
那次泰國的小小旅程，
我們第一次吵架，
第一次吵得哭得很兇。
我們在青年旅館的大廳大哭，
在計程車上大哭，
在機場大廳還是哭得收不住聲。

我姐姐這個月結婚了。
這個不會結婚的姐姐，也結婚了。
她沒化妝，穿著家裡的黑衣去結婚。
頭髮也隨便束起，戒指也不買。
只是生命中的小過程。
她似乎不悲不喜。

這個在我幼稚園的課室
忍耐著要與人共處的痛苦與寂寞時，
她快樂地騎腳踏車來陪我，
躲在課室畫畫的姐姐，結婚了。

不結婚不生小孩的姐姐，
即將踏上美麗的新篇章。

這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姐姐。
這非常非常崇拜我們爸爸的姐姐。
這總是直直說出心裡想著的話的姐姐。
這在我小學深夜幫我寫數學題的姐姐。
這拉著一行李箱倒出她喜歡的文學書給我，
這帶我脫下全身衣物跳進海中游泳，
再濕淋淋穿上衣物繼續行走的姐姐，
這在滿月的夜晚拉我到大海中游泳的姐姐，
這在停電夜晚拉我出去指著滿天星星給我看，
這在我傷心時帶著我到處旅行的姐姐。

我合掌把許多的祝福給妳。

姐姐其他短片的簡介：

原來我已經好久

沒跟在姐姐的屁股後走了，

她後來的很多短片，我沒看過。

以前都是跟著她去演講時，

在她演講上看她的短片。

也突然憶起，

姐姐在幫舞台劇攝影時，

我們在接近天花板的天台，

往下俯拍，

我躲在角落往下看。

那部演牡丹亭的日本能舞。

也突然記起十七歲在中文系開學第一天，

系上老師介紹馬來西亞本地的女性作家，

其中放了我姐姐的照片，

還有仔細介紹我姐姐。

我嚇到，

咦，我姐姐？

兩個家族。

我和三姐看著
爸爸的家族和
媽媽的家族。

如此迥異。

爸爸真的是神奇人物。
媽媽和姐姐們
當他是位英雄。

但他真的是位
德行極高的英雄。

像是西方的國王。
智慧與武力俱全。

我六十多歲的媽媽，
總是勸我們不用結婚啦，
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
像爸爸那樣的男人了。

爸爸的德行真的太高了。

阿公和阿嫲據說是很沉默
但很有智慧的人。
姐姐們說的。

爸爸那邊的家族
都是殷實德行高善良智慧。

媽媽的家族
就比較多事端，
聰明但是急躁。

我和三姐
希望我們可以讓自己
的能量平穩下來，
讓兩個迥異能量的家族，
可以平衡。

媽媽已經用盡她能付出的愛。
那麼那麼愛我。

摩羯座的媽媽。
摩羯座的男友。
我總是看著。

屋子。家。女人。

有時在瑜伽中心待得無聊，
晚餐會自己走出去吃。

因為不想跟人說話，
所以有時也會自己
在沒有路燈的小徑走。

看著那些小屋子亮著燈，
家中有小孩子，
我突然好羨慕。

覺得可以回家吃飯，
有家人是這麼快樂。

很少會覺得
有家是幸福的。

我的家人好多，
算是大家庭，
煩起來的雜事，
真的不容易應付，
五個姐姐哪。

媽媽那邊也是很多姐妹。
女人小氣，
生出的事其實蠻好笑的。

那麼多不同性格的女人。
各個敏感又聰明。
我是說媽媽阿姨姐姐外甥女。
都是厲害的女人與女孩。

有時會串起無奈又
好笑的事端來。

但是身在其中
會覺得真煩。

因此很少覺得有家
熱熱鬧鬧其實也很好。

多事的生活中，
這些血脈流著
共同的命運。

印度

我沒記下很珍貴的回憶。

但是梵唱時，
浮現在印度聞到的線香味，
參雜在海的味道中。
灰暗的黃昏，
我坐在機車的後座，
看著長長的小路。

我們有時經過海。

許多的音樂和飄晃在眼前
不同顏色的紗麗和Punjabi。
人們身上的味道。

Samosa糕點的香味。

小女孩們聚在一起
嘻嘻哈哈跑過身前。

靜謐安穩。
心很輕盈很溫柔。
嘴角淡淡地微笑。

風中的線香與海水味
飄散在我心裡。